最近在写小说「别来无恙」系类,一个两年前就有的构思。其中,《蝴蝶刀》的篇章,一直拖了很久。欧阳鹏这个人物,名字三年前我就用过,这次重新回归,是这个系列里,唯一一个接近武侠世界的人物。出于我对武侠的偏爱,完成他的单独篇,一直是一个心愿。写完之后,才发现,原来有1万5千字的篇幅。应该是这个系类里,单独篇最长的一篇。
至于其他的篇章,但愿能以书籍的形式出现。
《蝴蝶刀》
——「别来无恙」系列之一
作者
行之
01
在尚武的年代,冰河县方圆千里,没有人不知道欧阳鹏的蝴蝶刀。
就像唐朝,没人不知道李白的诗,宋朝,没人不知道苏轼的词一样。
蝴蝶刀是一种刀,合时刀锋内敛,没有杀气,象征和平。开时,刀锋转出,象征战斗。
看过欧阳鹏舞刀的人都知道,欧阳鹏的蝴蝶刀之所以叫蝴蝶刀,不是因为他的刀本身就是蝴蝶刀,而是因为他的刀片轮转起来,快得只看见重影,就像是蝴蝶在抖翅膀。
70年代初,冰河县的街上涌动着大批带刀的少年。这些少年多半来自穷人家庭,从小大人不怎么管,吃不起米,读不起书,四处带刀敲诈勒索。几句话不合,拔刀相向。
冰河县的天鹅街的夏天,总是隐约带着一丝血腥气。
直到欧阳鹏住进了天鹅街,这丝血腥才消散一些。
任何时代,任何团体,都需要一个领导者,稳定其秩序。即便是街头黑社会也一样。
欧阳鹏是靠一把蝴蝶刀平定天鹅街的。
没人知道刀是从哪里来的,黝黑色,样式古拙,镂着秦朝的纹。打开时,刀锋极亮,泛着蓝青色的光。
天鹅街的陈铁匠说,那是他见过最好的一把刀,如果不是顶级的师傅,绝打不出这种好刀。
刀就别在欧阳鹏的腰后,从不离身。
年的夏天,街边的修鞋的王师傅,给欧阳鹏数过,他的蝴蝶刀打开过89次。每一次都见血,但从不伤人命,最严重的一次,切断过别人的拇指。
那年夏天结束后,只要有欧阳鹏在,街上就没人再敢随便拔刀。
入秋后,天鹅街的带刀少年都尊称欧阳鹏一声大哥。欧阳鹏见到他们,很少说话,偶尔问:“吃了吗?”
没人知道欧阳鹏从哪里来,他似乎也没有朋友。
平定天鹅街后,欧阳鹏开了一家台球室。地方原来是一家小工厂,虽然简陋,但是够宽敞。他摆了十来张二手的台球桌,围了个小房间自己住,煮饭就在大厅,炒菜就在门口。经常有吃不起饭的少年到他这里,他就多煮一些米,请他们一起吃。
02
天鹅街只有一所学校,叫天鹅中学。天鹅中学没有天鹅,但是大家都说,学校里有个很美的校花,比天上的天鹅要美一千倍。
来台球室打台球的少年经常跟欧阳鹏说起这个校花。
欧阳鹏听多了,也就知道了。她叫谢桥,16岁,高二,长发,笑起来倾国倾城。
谢桥,谢桥。这让欧阳鹏总容易想起一句古词来,这句词是他从武侠小说里看到的,是晏几道写的,“梦魂惯得无拘检,又踏杨花过谢桥。”
谢桥,谢桥。真好听的名字。
欧阳鹏喜欢看武侠小说。他总搬着把竹椅,静静坐在门口,有时候捧着破旧的古龙小说看,有时放一个破旧的收音机听,也有时干脆什么都不干,一直坐到黄昏。
坐着坐着,秋风就凉了,秋叶就落了。秋后就是冬。
那年的冬天,冰河县的九条大河全部结冰。不少人去冰面滑冰。
天鹅街的尽头一直走,穿过一片小树林,就有条小河。有一天,欧阳鹏去河边散步。看见一个女孩在冰面滑冰。
她戴着白色的羊绒帽子,黑色的长发从背后滑下,黑白分明。围一条鹅黄色的围巾,手上戴一双也是鹅黄色的针织手套。一双杏眼,清秀而明净。
她滑冰滑得不好,初学的样子,跌跌撞撞,冰刀踏出来的步伐像是醉汉。
欧阳鹏站在河边看,风里还有细碎的雪屑,在他的视线里飘飘扬扬。耳边有冰花从杉树上掉落的声音。他觉得很好听。
过了一会儿,那女孩看见了他,很不好意思地笑了,对他说:“你别看我了,我滑得不好。”
欧阳鹏说:“你为什么不去大河里滑,这里没人,万一掉到冰窟里,很危险的。”
她说:“不去,那里男生多。我只敢来这里玩。”
欧阳鹏说:“这几天冰厚,可以玩会儿。如果冰薄就别玩了。总之你要留意冰面。”
她笑了笑,说:“你不来跟我一起玩吗?”
欧阳鹏说:“我也是男生。”
她停住,立在冰面上,说:“我知道,可你是欧阳鹏啊。”
欧阳鹏说:“你认识我?”
她说:“蝴蝶刀,欧阳鹏嘛,整个天鹅街的人都认识你啊。听说你的刀,舞起来就像是在蝴蝶在飞?是真的吗?”
欧阳鹏轻轻摇摇头,说:“刀是利器,最好不要随便玩。”
说着,她没站稳,哎呀一声跌了下去。“我脚扭啦!”
03
那是欧阳鹏和谢桥的第一次见面。
欧阳鹏把谢桥背回了台球室,生了一盘炭火,给她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面。
他看了看谢桥扭伤的脚,伤得不重,推柔了会儿,谢桥说不疼了。
那个午后,谢桥坐在他垫着破毯子的竹椅上,受伤的脚光着,架到火盆边取暖,端着搪瓷大碗,对欧阳鹏说:“你煮的面真好吃啊。”
欧阳鹏若有若无地笑,给火盆添了块炭,说:“吃完回家。”
她说:“我可以晚点回家。”
欧阳鹏说:“为什么?”
她说:“因为你是欧阳鹏啊。”
她说完,朝着欧阳鹏笑。欧阳鹏才发现,她其实有两个浅浅的酒窝。浅浅的,笑起来的时候就显出来,笑容平复了,就又藏了回去。
欧阳鹏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笑容。
像是吹拂冰花的春风一样,像是掠过天边的彩云一样。
04
天黑之前,欧阳鹏送谢桥回了家。路并不远,就在天鹅街的邻街,左右转过几条街道,就到了。
在街口分别时,欧阳鹏说:“脚还好吧?”
她说:“不碍事,能走呢。”
欧阳鹏说:“那我回去了。”
她说:“谢谢你。我叫谢桥,谢谢你的谢,小桥流水的桥。”
欧阳鹏扬了扬眉毛,“哦,原来是你。”
她说:“你可是第一个不主动问我名字的男生呢。”
欧阳鹏说:“想说的人不用问。”
她说:“哈哈,你还挺酷的。”
“再见。”欧阳鹏转身走,路边的电线杆上掉落一个雪块,砸中他的鼻尖。
他摸了摸鼻子,笑了笑。
05
欧阳鹏和谢桥之间,应该是发生了一些美好故事的。但具体故事是怎样的,没人知道。
但街边的修鞋的王师傅说,那个冬天里,欧阳鹏的脸上有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微笑。那种微笑就是大雪天里,屋里煮热的一炉酒一样。
开春的时候,欧阳鹏买菜路过王师傅的摊位,跟他打招呼。
王师傅说:“你的蝴蝶刀,很久没有打开过了。”
欧阳鹏说:“刀是利器,睡着最好。”
但年的春天,欧阳鹏的蝴蝶刀再次打开。杀了一个人。
欧阳鹏不拔刀的日子,冰河县的邻街,成立了一个凶悍的帮派,不带刀,清一色带斧头。效仿的是曾名动一时的斧头帮。
这帮派的头目人称金刚,一身横肉,光头。杀过人,但家里有后台,靠走关系逃过一劫。
天鹅街的带刀少年经常受到金刚帮派成员挑衅。大战过几场,刀不如斧,街上常有黑褐色的血迹。
那个春天,修鞋的王师傅开始数,欧阳鹏的刀,打开过32次。依旧每次都见血。最严重的一次,削掉了一个人的左耳。
金刚亲眼见过他的刀法,他不得不承认,没有人能躲过那么快的刀。
金刚找过欧阳鹏,一群人围着他。但是欧阳鹏的刀在手里,没人敢动。
只要欧阳鹏的手里有刀,所有人就似乎有一种感应,莫名的恐惧,没人敢轻易出手。
欧阳鹏说:“离开天鹅街,相安无事。春后再不走,断你们手筋。”
06
事实上,入夏之前,金刚确实退出了天鹅街。
但是那个夏天出了一件很轰动的事情。
17岁的谢桥在学校里,被一个小流氓迎面泼了一瓶硫酸,彻底毁容。这小流氓是金刚手下的人。所有人都在传,是金刚一直追求谢桥,屡屡遭到拒绝后,就派手下的人去给谢桥泼硫酸,实行报复。
那一天,修鞋的王师傅看见欧阳鹏从街上走过,身上有一种让人战栗的杀气。
隔壁的铁匠陈师傅收工后,到修鞋的王师傅摊前聊天,分他一根烟,自己点了一根,蹲在街边,望着欧阳鹏的远去的背景,说:“身怀利器,易起杀心哪。”
王师傅吸了口烟,望着天边,吐了口气,“唉——”
那天傍晚,天鹅街毗邻的那条无名街,发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斗殴事件。
金刚的帮派三十多个人围着欧阳鹏,三十多把斧头,每一把都对准他。
就在那个傍晚,天边的火烧云烧成绚丽的火红色。无名街上一派萧条,杀气弥漫。
欧阳鹏的蝴蝶刀在手上舞动,就像是彩蝶不断扇动的翅膀。
夕阳西下,欧阳鹏的刀闪着扑朔的光,飞快游走,挑断了三十多个人的手筋。三十多把斧头叮叮当当掉满一地。
金刚从他的眼里看出一种如鹰唳的悲怒来。
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,颤颤巍巍地说:“欧阳鹏,你是为了谢桥吧?谢桥的毁容,不是我干的,和我无关。”
欧阳鹏握着蝴蝶刀,一字一字地说:“金刚,你知道你毁了她,也毁了我么?”
金刚想逃,但是蝴蝶刀突然像是长了翅膀一样,瞬间飞到了他的喉咙里。他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冰冷。他倒下去的时候,捡起地上的一把斧子,拼尽所有力气,扔下欧阳鹏。
金刚最后一眼看到是天边飞过几只黑点似的鸟。
红色的黄昏,那么多归鸟向晚,天鹅街暑气渐消。
欧阳鹏看着飞过来的斧子,没有躲。被斧锋划破一道深长的口子。血流了一脸。
07
很快,欧阳鹏以故意杀人罪被送进了监狱。判处有期徒刑17年。他后来才知道,是铁匠陈师傅在当地有关系,暗中帮了他一把,才免了他的死刑。
欧阳鹏进监狱这年20岁,进监狱之前,他请纹身师对着谢桥的照片,把谢桥纹在了左臂上。
他脸上的伤好了后留下一道疤。这道疤如一道残月,映在他的脸上。
他只要一笑,残月就显得更弯。
但老沟知道,他笑得次数,比监狱里的女人的数量还少。
老沟是欧阳鹏在监狱里唯一的朋友,睡在他的上铺,和他年龄相仿,极为健谈。
老沟之所以叫老沟,并不是因为他名中带沟字,而是他已经胖到乳沟比丰满的女人的还要深。他收藏了一副裸女扑克牌,是他最珍贵的东西,他只借给欧阳鹏看过。
他说:“我是靠这副扑克牌才没有忘记女人长什么样子的。”
老沟很喜欢听故事,欧阳鹏给他讲过一些故事,更多的是他给欧阳鹏讲故事。
这些故事真假参半,跌宕起伏,俨然有武侠小说的套路,欧阳鹏也不辨真假,只当说书来听,聊以打发光阴。
但有一个故事,老沟只讲过一次,欧阳鹏记得很清楚。
据老沟说,他的老家在苍梧城,曾经是个翩翩少年,有一年,为了一个女人和一帮人打架,被打伤了内脏,受伤后医院。他主治的医生很奇怪,人称鬼医金先生,永远戴着口罩,在人前从不取下来,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,眼里常有诡异的冷光。
医生给他用了一些奇怪的药,用完后,伤虽好好,但身体却开始迅速发福,很快就长成了一个大胖子。
越长越胖,胖到乳房不用挤就有乳沟。
老沟对着镜子,疯狂过一阵子,他去找医生,医生像是灰尘消失在风里。
他开始闹,为了治肥胖症,医院治。后来,试过所有方法,都没有用。后来去看当地的一个老中医。那老中医把他绑起来针灸,针上沾着一种药水,扎进去极疼。有一次在针灸的时候,他挣脱了绳子,失手打伤了老医生。那老中医当晚就死了。老中医的家属把他告上法庭,让他家赔了个倾家荡产,他则被判了34年。
后来老沟才知道,老中医的针灸和药水,是以前古代官府里给犯人逼供用的,能让人痛不欲生。而老中医跟老沟的父亲说,疼能消耗人体内所有的杂质,减肥最有奇效。他的父亲就真的信了。但是极度的疼痛毁了老沟。
“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故事莫名其妙?”老沟这样问过欧阳鹏。
欧阳鹏摇摇头,说:“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莫名其妙。”
“我想出去。”老沟说。
“你想找鬼医金先生?”欧阳鹏问。
“对,我想杀了他。”老沟说。
“你不能杀他。”欧阳鹏说。
“为什么?”老沟说。
“你不是杀人犯。”欧阳鹏说。
“我已经杀过人了。”老沟说。
“你不是故意的,不算。”欧阳鹏说。
“难道这么算了?”老沟说。
“不,我替你断他一双手。”欧阳鹏说。
08
欧阳鹏也给老沟讲过一个故事。
他说:“我以前有过一把刀,开过一个台球室,喜欢过一个女孩。我这个人没有太大的理想,我想守着一间铺子,每天平静的过,我不惹别人,别人也不惹我。我有刀,是十四岁那年,我师父传给我的。是她收养的我,她的刀,我必须带着。我喜欢的女孩的叫谢桥。谢谢你的谢,小桥流水的桥。她长得很好看,她的声音也很好听,可是她的容貌被毁了,是一个叫金刚的人派人干的。我杀了金刚。我报了仇,但我没法再陪谢桥了。”
“你的脸上的疤是金刚留的?”老沟问。
“是,我也算是毁容了吧,正好可以陪谢桥。”欧阳鹏说。
老沟说:“老鹏,你确定真的是金刚干的吗?”
欧阳鹏苦笑,说:“那时候冲动,就是认定了。后来想想,万一不是呢?我是不是杀错了人?”
“总之我是杀人犯,杀对了,杀错了,都是杀人犯。但金刚本身也是杀人犯,杀了杀人犯变成杀人犯,也算是不枉了。”他又说,自己笑了笑。
老沟说:“老鹏,放下屠刀,立定成佛。”
欧阳鹏摇摇头,说:“我觉得我这一生已经没有意义了。”
09
监狱的日子像是天上的云,重复又重复,偶尔有风,偶尔有雨,每年也要下几场雪。
欧阳鹏的胡子长了又刮,越来越硬了。脸上也开始爬上了皱纹,鬓角开始逐渐了灰白。
17年后,一个夏天的夜晚,睡在上铺的老沟从床上递给欧阳鹏一副裸女扑克牌。
“送你,兄弟。”老沟说。
“那你的宝贝,你留着。”欧阳鹏说。
“你明天要走了,送你当礼物。不知道什么时候见了。”老沟说。
“没有了扑克牌,你怎么知道女人长什么样子?”欧阳鹏问。
老沟笑笑,“都在心里呢。”
“我会来看你。”欧阳鹏接过扑克牌。
老沟问:“你会去找谢桥吗?”
欧阳鹏说:“我会去找谢桥,也会找到鬼医金先生。”
老沟说:“老鹏,有句话,我不知道该不该说。”
“说。”
“你不是侠客,这世界不是武侠世界。你得承认。”老沟说。
“我承认。但老沟,我不是侠客,但我有刀。我要去找我那把刀。”欧阳鹏说。
老沟叹了口气,“你不用替我报仇,没意义了。”
“老沟,刀是从来都没有意义的,现在我的一生就像是这把刀一样。但谢桥有,你也有。”欧阳鹏说。
10
年的夏天,欧阳鹏走出监狱,夕阳西下,恍如昨日,亦恍如隔世。
他漫无目的走,走着走着,暮色降临,看着前方顺着一条宽阔的马路,有一处夜市。
夜里搭着上百顶帐篷,大摆桌椅,是一条美食街。烤肉和孜然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,各种各样的杂货摊,填满了每个帐篷间的缝隙。
其中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小伙子摆了一个不足一平方米的小摊,在兜售避孕套,嘴里念念有词:“又薄又香咧,又紧又牢咧,买三盒送一盒。”
欧阳鹏走过,黄发小伙冲着他说:“帅哥,整一盒玩玩呗?”
欧阳鹏瞥了他一眼,抬脚准备走,又回头仔细朝着黄发小伙看了一眼,问:“小猴子?”
黄发小伙起初一愣,蹲在地上也仔细打量了欧阳鹏,蓦地弹起身,“欧阳哥!”
欧阳鹏笑了笑,“还真是你!”
小猴儿说:“欧阳哥,你出来啦!”
欧阳鹏点点头。
小猴儿说:“欧阳哥,走,我请你喝酒!”
欧阳鹏没进监狱之前,小猴儿一直就住在天鹅街,是个孤儿,靠小偷小摸的混口饭吃。那会儿他还小,只有十来岁,对欧阳鹏十分崇拜,经常去欧阳鹏的台球室,帮忙打扫打扫卫生,摆摆球,然后留着在欧阳鹏的家里蹭点饭吃。
很多次小猴儿有麻烦,被街上的流氓欺负,都是欧阳鹏替他出的头。所以小猴子一直把欧阳鹏当大哥看。
那天晚上,欧阳鹏和小猴子推杯换盏,大醉了一场。
第二天,小猴子跟欧阳鹏说:“欧阳哥,让我跟你吧。我无依无靠,到处摸爬滚打,活得没什么劲。我只有你一个朋友,现在你出来了,我认你做大哥,我有些钱,我们还开台球室,有你在,没人敢欺负我们。”
欧阳鹏说:“我是个杀人犯,你跟着我没什么好处。我现在有两件事要做,如果我还能过上太平日子,你再来找我吧。”
小猴子问:“你是要去找谢桥吗?”
欧阳鹏点点头,“你知道她在哪里吗?她过得怎么样?”
小猴子叹了口气,说,“她啊,她还在天鹅街,开了个小裁缝店,跟人缝缝衣服,补补鞋什么的,日子过得挺苦的。自从她毁容后,也不怎么说话了,整天带着面具,从来不让人看她的脸。”
欧阳鹏说,“我要去找她。”
这天,欧阳鹏和小猴子又吃了顿饭,就分开了。临别的时候,小猴子非要塞给欧阳鹏一叠钱,欧阳鹏本不想收,但想想确实需要,就抽了几张拿着了。
11
天鹅街历经17年后,模样已经有了些变化。但街边打铁的陈铁匠,和修鞋的王师傅还在。欧阳鹏走到天鹅街,王师傅认出了他,说:“大鹏,你出来了。好久不见。”
欧阳鹏笑笑,“别来无恙。”
王师傅看了看他的脚,说:“你的鞋破了,来,我给你补补。”
欧阳鹏走过去,脱了破旧的黄鞋,坐在一边。王师傅递给他一根烟,他摆摆手。王师傅又在兜里摸了摸,摸出一颗糖,递给他。
欧阳鹏笑笑,接过糖,含在嘴里。
“这十七年,挺苦的吧?”王师傅戴着老花镜,一边补鞋,一边和他说话。
“并不好过。”欧阳鹏说。
“未来有什么打算?”王师傅问。
“找到谢桥,了此残生。”欧阳鹏说。
“谢桥是个好姑娘,真是可惜了。她这些年一直没嫁,想必也和你一样苦。”王师傅说。
欧阳鹏沉默不语,望着天空。
“好了,你的鞋补好了,要好好走你的路。谢桥的店往前走半里地,就到了。”王师傅说。
欧阳鹏穿上鞋,和王师傅告别,看见附近有一家花店,去店里买了一束白玫瑰。
欧阳鹏往前走了半里路,已经是黄昏时分。果然看见了一家小小的裁缝店。破旧的招牌写着“蝴蝶裁缝铺”。他的眼睛不禁湿润起来。
裁缝店的门半开着,他朝里望去,见店里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女人,正坐在缝纫机前,不停踩着缝针,在缝衣服。欧阳鹏没有敲门,轻轻走了进去。
那女人似乎有觉察,停下来脚踏,全身定住,并不抬头,说,“是鹏吗?”
欧阳鹏说:“是我。”
女人这才抬头,看见了欧阳鹏,说:“我算好了,你也就是这几天出来。”
欧阳鹏把白玫瑰放在他的缝纫机上,说:“这些年,你也没去看过我。”
“我不看你,我守着你。”女人淡淡地说。
“过得还好吗?”
“和其他人一样。只是,鹏,你鬓间的头发白了。”女人看着他说。
欧阳鹏笑笑,说:“谁能不老呢?小桥,还记得我教你的舞蝶游戏吗?
谢桥说:“当然记得,你等着。”
说完,她去里屋拿出两根细竹竿,每根竹竿上都有一条极细,颜色极淡的白线,一头黏了一块和蝴蝶大小相仿的白色纸片。另一头绑在一根细竹竿上。
在欧阳鹏和谢桥相似的第二年夏天,欧阳鹏教了她一种叫做“舞蝶”的游戏。就是用一条白线,一头黏着白色小纸片,一头绑在竹竿上,人握着小竹竿,扬起来,不停舞动白线,白线上的白色小纸片便在空中纷飞起来,乍一看,像极飞舞的白色蝴蝶。
然后舞着假蝶,找一丛蝶舞的花草,看中一只蝴蝶,最好是白蝶,让假蝶在它身边来回环绕,逗留,若即若离,看它似乎受到邀请,开始追着假蝶飞舞,然后慢慢将纸片抽离出,真蝶便追随者假蝶双宿双飞。
这时候,舞蝶如舞龙,但力道要柔,要巧,要保持好假蝶和真蝶之间的挑逗与互动。等到真蝶与假蝶难分难舍,再入蝶群,继续舞蝶。这时候很快会有第二只真蝶尾随到第一只真蝶的翅后,翩翩飞舞。继而,再会有第三只真蝶追随第二只真蝶。一直往复,蝴蝶的颜色便多起来,既有纯白,纯黄色的,也有各式斑斓彩蝶。
舞蝶一旦成功,蝶会越随越多,串成一条线,随着舞蝶人线上的假蝶,翻转、翩跹,像是空中的一条彩带。
欧阳鹏拉着谢桥的手,走出天鹅街,到了郊外。草丛里蝴蝶成群,他们一人拿着一根竹竿去舞蝶,每人线上的假蝶都成功吸引了十几只真蝶。他们舞着线,走到河边,脱了鞋,站在溪水里。
过了一会儿,有风吹来,谢桥线后的蝴蝶一哄而散,叫道:“啊!蝴蝶飞走了!”
欧阳鹏大笑,手一抖,也震散了蝶群,说:“小桥,你的技术比如以前了。”
谢桥站在溪水里,说:“十七年没玩了,生疏了。”
欧阳鹏说:“小桥,取下你的面具,让我看看你的脸。”
谢桥说:“都毁了,有什么好看的。”
欧阳鹏说:“是你的,怎样都好看。”
谢桥说:“你看看,四周有没有人?”
欧阳鹏环顾四周看了看,说:“没有,一个人都没有。”
谢桥站到溪水里的一块圆石上,脱了衣服,只剩下一身贴身内衣。她伸出手,说:“你看,我的手还很好看。”伸出脚,说:“你看,我的脚也还很好看。我的脸虽然毁了,但是我的身体还是好的,我的乳房,小腹,大腿都是好的,我还给你留着呢,没有其他人碰过呢。这些,不都是你喜欢的吗?”
欧阳鹏说:“你的脸,我也喜欢。”
谢桥摇摇头,说:“不给你看。我要把十七岁的谢桥留在你心里。”
“傻,你干嘛要等我这么多年。”欧阳鹏微微叹息。
“因为你是欧阳鹏啊。”谢桥笑了笑。
欧阳鹏忽而笑起来,摸了摸鼻子,连上的残月弯成了一张弓。
12
当天晚上,欧阳鹏住进了谢桥的家里。两人缠绵了整晚,拥抱着对方泪水不止。
次日,欧阳鹏趁着谢桥还在熟睡,走到了天鹅街。
这时候天才刚亮,街上的人还不多,卖豆浆油条的店里散着热腾腾的热气。
“鹏哥!”
欧阳鹏忽而听见有人叫了他一声,他转身,看见一个穿着浅紫色连衣裙,明眸皓齿,30岁左右的女人。
“叫我吗?”欧阳鹏问。
“是啊。”那女人说。
“你是?”
“你不记得我了?我是小墨水。你以前说我的眼睛就像是墨水一样黑。”那女人笑着说。
欧阳鹏才想起来,他进监狱之前,开台球店的时候有个12、3三岁的小姑娘经常来店里玩,长得特别漂亮可爱,一双大眼睛乌黑清澈,不知道她的名字,他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小墨水。小墨水当时特别喜欢他,没事就跑来待整个下午,问她家在哪里,是谁的女儿也不说。
当时欧阳鹏只当她是个爱玩的孩子,有吃的东西就分给她,偶尔到了饭点,她还不回家,就留她一起吃饭,一直把她当小妹妹看,没事还教她打台球。
他端详了一下这女孩子,眉眼之间的轮廓,果然是当然的小墨水。这过了17年,小女孩子早就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,越发漂亮和有风韵了。
“小墨水都长这么大了,我都快认不出来了。”欧阳鹏笑了笑。
“你终于出来了。我请你吃饭吧?”小墨水说。
欧阳鹏说:“我今天还有事,改天吧。”
“你原来开台球室的地方,我已经盘下来了,改成了一家酒店。晚上我在那里等你,有重要的事跟你说。是关于金刚的。”小墨水说。
欧阳鹏皱了皱眉头,说:“好,晚上见。”
告别了小墨水,欧阳鹏走到了天鹅街陈铁匠的铁匠铺。
陈铁匠这时候铺子刚开张,还没开始干活,自己点了根烟坐在门口。他看见欧阳鹏,说:“你出来了。早餐吃了吗?”
欧阳鹏说:“还没。”
陈铁匠站起来,对旁边一家包子铺喊了句:“老李,来六个肉包子,两碗豆浆!”
很快,早餐送了过来,陈铁匠拿起包子,说:“来,吃。”
欧阳鹏吃了三个包子,喝光了豆浆。忽而站起身,朝陈铁匠拜了一拜,说:“陈叔,大恩不言谢。多谢你打点,才免除了我的死刑。”
陈铁匠摆摆手,说:“金刚是个该死的人,你也算是替天行道,不该死。只是,后来给谢桥泼硫酸的那个小混混,在局里交代,他不是直接受到金刚指示的,是金刚的妹妹传递的消息,这件事情,似乎金刚自己也蒙在鼓里。”
“他妹妹?如果不是金刚派人去做事,那就是他妹妹假借他的名义派人去害谢桥了?”欧阳鹏说。
陈铁匠说:“谁知道,但是他妹妹当时才十二岁,知道些什么,八成也是受人指使。”
欧阳鹏忽而想起小墨水来,觉得晚上必须去她那里一趟。
“你还记得我的蝴蝶刀吗?”欧阳鹏问。
陈铁匠摇了摇头,说:“你还要刀做什么?”
“我还要再用一次。”欧阳鹏说。
陈铁匠说:“那刀是绝世的好刀,我替你藏了。但再好的刀,也是利器。手有利器,易起杀心。你真的要拿回它吗?”
欧阳鹏点点头,说:“就算没有刀,我也还是欧阳鹏,改变不了的。”
陈铁匠从店里的一个木匣子里取出他的蝴蝶刀,递给他。说:“蝴蝶刀开,必见血光,你好自为之。”
欧阳鹏说:“我还想请你帮我打一副薄铁面具。”
陈铁匠想了想,说:“好,三天后来拿。”
13
夜,天鹅街,天上一轮皓月,月色如洗。
欧阳鹏走到17年前,自己开台球室的地方。那里果然已经改建成了一家酒店,招牌写着“双月酒店”。
他走进去,跟服务员说:“我找你们老板。”
“您是欧阳鹏吗?”服务员问。
“是。”
“在三楼,‘月影惊蝶’的包厢。我们老板在等你。”服务员说。
他皱了皱眉头,走下三楼,果然看见一间写了“月影惊蝶”招牌的包厢。他推门进去,就看见了妆容精致,穿着一身黑裙的小墨水。包厢里一张圆形的桌子,已经摆好了八、九样精致的菜,一瓶红酒,两只高脚杯。
“我知道,你一定会来的。”小墨水笑着说。
“我老了,小墨水长大了。”欧阳鹏说。
“其实我叫秦欢。我哥叫秦峰。”她说。
“秦峰?金刚,你是金刚的妹妹?”欧阳鹏眉头一紧。
秦欢说:“对,金刚的亲妹妹。十七年前,我哥就死在你的刀下。”
“你恨我吧?”欧阳鹏坐下,看着她,说。
秦欢把醒酒器里的红酒,倒了一点到自己的高脚杯里,又给欧阳鹏的高脚杯里倒了一点,“我不恨你,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去你的台球室里找你玩。我不敢告诉你我是金刚的妹妹,因为你们是对头,那时候我虽然小,但懂得这个道理。我哥死在你的刀下,其实是我害的。我怨我自己,不怨你。”
“你哥毁了谢桥的脸。我的刀不能饶过他。”欧阳鹏说。
“其实不是我哥干的。是假传他的命令,让他的小弟干的。”秦欢说。
“是你?!”欧阳鹏盯着她。
“是我。”秦欢说,“你这次出狱,迟早要知道的。你迟早要找我复仇的。与其你来找我,不如我来找你。”
“谢桥和你有仇?”欧阳鹏问。
“没有。”秦欢轻轻摇了摇手里的红酒,说。
“那是为什么!”欧阳鹏厉声道。
“因为她喜欢你,而且你也喜欢她。”秦欢抿了口酒,说。
“那又如何?”
“我妒忌她。”秦欢冷笑。
“妒忌?”
秦欢看着他,说:“酒已经倒好了,不喝么?”
欧阳鹏拿起面前的红酒,一口喝干,空杯掷在地上,响亮地碎了,“你妒忌什么?”
秦欢大笑,“傻瓜,因为我也喜欢你啊!”
欧阳鹏错愕,“什么?你那时候才十二岁。”
秦欢还在笑,“你以为十二的小姑娘,就不会喜欢人吗?”
欧阳鹏愣住。
秦欢继续说:“我这人天生早熟,十二岁就爱上了你欧阳鹏。我连做梦都会梦到你。但是我没办法啊,我小嘛。我跟你说,我喜欢你,你只会笑话我,当我开玩笑,小孩子心思。我本来指望再长大一点就跟你表白,可以我发现你有了谢桥,你有了谢桥,似乎就不会再喜欢别人了。谢桥真的是长得很好看啊,难怪你那么喜欢她。所以我妒忌她,我要毁了她。毁了她,你心里的位子就空出来了,就迟早会注意到我秦欢了。”
“所以你让人去给谢桥泼硫酸?!”欧阳鹏怒道。
“这些年,我去看过谢桥。她一直在等你。其实她早就知道,毁她容的事,是我找人干的。但我知道,她不会跟你说的。尽管我毁了她的脸,但是没能毁了她的心。从你出狱后,我就一直悄悄跟在你身后。看来,我注定不能拆散你们。”秦欢说。
“她是怕我找你。怕我的刀又伤人。”欧阳鹏瘫靠在椅背上,“金刚说的不错,这件事是和他无关。我杀错人了。”
秦欢端着高脚杯,走到窗边,拉开窗帘,露出一面墙的落地窗。月光从窗外洒进来,照满了整个屋子。
“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?是农历十五,月光最好的日子。”她说,“我送你件礼物。”
欧阳鹏看着她。她放下酒杯,缓缓脱下了自己的黑色长裙,黑裙里,竟然什么都没有穿。她一丝不挂地站在窗边,月光照在她的胴体上,“好看吗?”她问欧阳鹏。
欧阳鹏冷冷地看着她,“好不好看,跟我有什么关系?”
秦欢轻抚自己的乳房,喃喃道:“你以为只有谢桥为你守身吗?从十二岁到快三十岁,我的身体,没有任何男人碰过。我是给你留着的。”
“你以为我会稀罕?”欧阳鹏冷冷地说。
秦欢叹了口气,说:“我知道你心里恨我,恨我毁了谢桥。但我没办法控制自己对你的感情,我知道你带了蝴蝶刀。你用你的蝴蝶刀,也毁了我的脸吧。让我和谢桥扯平。你的刀法有门绝技,‘月影惊蝶’,我很早就听说,在有月光的时候,你的刀能舞出一对飞舞的蓝色蝴蝶。那时候人人想看,今夜月色这么好,你就用这招,毁我的容吧。”
欧阳鹏从腰后摸出自己的蝴蝶刀,没有打开,握在手里看了看,又看看了秦欢,眼神忽明忽暗,又把刀收回腰里。
秦欢看着他,问:“你在犹豫什么?”
欧阳鹏突然笑了笑。
“你笑什么?”秦欢问。
“我突然想起两件事。”欧阳鹏说。
“哦?哪两件?”秦欢问。
“第一,你的身体虽然很美,很容易勾起男人的情欲。但是跟谢桥的身体比,就只是像窗边的一棵树一样。”
“哦?那么第二呢?”秦欢皱了皱眉头。
“第二,其实你比谢桥要可怜。所以,我不动你。”欧阳鹏望着窗外的月光,嘴角仍有一丝笑意。
说完,他转身推开包厢的门,缓缓离去。
14
月光如水。欧阳鹏踏着一路的月光,从双月酒店,回到了谢桥的家里。
到了家里,谢桥问:“你去哪里了?”
“见了几个老朋友。”欧阳鹏说。
“明天,我给你量量尺寸,给你做件衣服。”谢桥说。
“晚一些,明天我要去一趟苍梧城。”欧阳鹏说。
“去干嘛?”谢桥问。
“找替一个朋友,找一个人。”欧阳鹏说。
“找什么人?”谢桥问。
“你别问了。等办完事,我就回来娶你,但这件事你别过问了。”欧阳鹏说。
谢桥叹了口气,“你江湖上的事,还没有了吗?”
欧阳鹏揉了揉她的肩,说:“最后一件事了。”
翌日天明,欧阳鹏背上一个包,乘坐上了去往八百里外的苍梧城的火车。他要去找鬼医金先生,替老沟报仇。
在火车上,他遇见了一对夫妇,一对有点奇怪的夫妇。就坐在他的对面。男人只有20岁左右的样子,剑眉星目,仪表堂堂。他身边坐着的一个老妇人,看样子至少有70岁的样子,已经白发苍苍。
“兄台要去苍梧城?”对面的男人眼神炯然,找他搭话。
“是。”欧阳鹏说。
“兄台是练刀之人。”那男人微微笑着说。
“会一点。”欧阳鹏说。
男人看着他的手,说:“你的茧很老,虽然很久很久都没有再握刀,但是却没有退化。如果我没有猜错,你应该就是冰河县的欧阳鹏。蝴蝶刀,欧阳鹏,刀法过人,十七年前,杀人入狱,算起来,现在该出狱了。”
“对,我就是欧阳鹏。”欧阳鹏说。
那男人笑了笑,说:“今天我和妻子回苍梧城,想不到能碰见你,真是缘分。”
欧阳鹏看了看他身边的老妇人,欲言又止。那男人笑了笑,“没错的,她就是我的妻子。我叫穆云起,苍梧城的人,都喜欢叫我三少爷。”
欧阳鹏点了点头,问:“你可知道。在苍梧城,江湖上,最有威望的人是谁?”
穆云起笑了笑,“当然知道。”
欧阳鹏问:“谁?”
穆云起指了指自己,说:“就是我。”
15
旅途漫漫,欧阳鹏和穆云起聊了几个小时的天,十分投缘。到了入夜,火车到了苍梧城,暮云起问他:“兄弟,你有住的地方吗?”
欧阳鹏说:“现在还没有。”
穆云起说:“那正好,那就去我家住。我家有酒有肉,包你满意。你要找人,我派人给人打听。打听到了,你再过去找。在苍梧城找人,不会有人比我更快。”
欧阳鹏看他一片盛情,就随着去了他家。他在穆云起家里住了半个月,这期间,穆云起找身边的兄弟去打听鬼医金先生的行踪。
一天,欧阳鹏和穆云起正在院子里喝酒。穆云起说:“这半个月下来,居然还没有找到这个人,看来鬼医果然是行踪诡秘。”
正说着,突然来了人,是穆云起的朋友。他告诉穆云起,打听到鬼医金先生的下落。
“在哪里?”穆云起问。
那人说:“在城东百津楼,城东城南的两个大哥今天中午在百津楼谈判,谈崩了,干了起来。城东的大哥郭豪被城南的炮哥砍断了一条右臂,郭豪花了重金请鬼医金先生去接手臂。”
欧阳鹏问:“百津楼离这里多远?”
那人说:“二十里左右。”
穆云起说:“我带你去。”然后开着自己的汽车带着欧阳鹏一路奔到了百津楼。
这时候正是下午四点左右。百津楼外围满了人,欧阳鹏和穆云起挤进去,打听到鬼医金先生正在三楼的包厢里给郭豪接手臂。直接冲到三楼,到了三楼,只见大厅里挤满了黑道的小弟。这些人都认识穆云起,穆云起找到一个管事的人,让他把自己和欧阳鹏带到了郭豪在的包厢里。
包厢足有一间房大,门口守着几个强壮的打手。中间的圆形大餐桌上铺着一层白布,沾满了血,缺了一条右臂的郭豪就躺在上面,已经昏死过去了。旁边是一个穿着白大褂,带着手术帽,白口罩,一副金丝边框眼镜的医生,正低头在给他做手术。手里握着一条手臂,正在给他接手臂。
欧阳鹏看见他,本来要问话。那医生却先开口了,“好重的杀气。你是来找我吗?”说着,抬头眼来,看了一眼欧阳鹏,又低下头。
“你就是鬼医金先生?”欧阳鹏问。
那医生说:“对,我就是。无论你找我有什么事,都让我把手术做完再说。否认,后果会很严重。”
欧阳鹏说:“穷人吃饭,女人睡觉,医生做手术的时候,我都绝不会动他们一根毫毛。”
鬼医点点头,“你是个有原则的人。”
“那么,你有原则吗?”欧阳鹏问。
这时候,鬼医正在给郭豪缝手臂断处的接口,他的针法很奇怪,毫无规律可循,但缝得很快,快到让人眼花缭乱。一边缝,一边说:“我的原则是,拿人钱财,替人治病。”
“断的臂,能接得上?”欧阳鹏问。
鬼医说:“一般的臂,当然接不上。但我的针,可以把人筋脉、神经缝上,固定好,用药让骨头熔接在一起,就没有问题。我今天找到的臂,是最好的,筋脉有充足的弹性,只要在三个小时之内,我能重新疏通病人这条臂里的血液,这条臂就能复活。”
欧阳鹏仔细看了看他手里的断臂,纤细白皙,完全跟郭豪的手臂不符,惊诧道:“这是条女人的手臂?”
鬼医点点头,手里的针没有停下来,“新斩下来的,还很有活力。”
欧阳鹏冷冷问:“如果你自己的手断了,能接上吗?”
鬼医看了他一眼,问:“你想断我的手?你的仇是哪里来的?”
“一个朋友。被你治成了胖子。还记得么?”欧阳鹏问。
鬼医说:“你说的,应该是17年前,找我治内伤的王明松,他的五脏被人打成了重伤,治好他并不难。但是他父亲的钱不够多,我答应他,等治好了他的内伤,只要给我试一味药,就算是抵消医药费了。结果,他试完药,变成了胖子。我才知道,我的药没有研制好。如果成功了,它能让人失去的器官重新长出来,能救很多人。”
“异想天开。被你试药的人,就这么算了?”欧阳鹏冷冷道。
鬼医说:“医学,就是要牺牲的。”
说完,他停下了手里的针,拿出两块白色的模板,把郭豪缝好的手臂夹起来,又拿出一种白色的药水,朝模板里的洞口倒。继而,拿出一只小木盒子,打开木盒,里面钻出密密麻麻的小蚂蚁。那蚂蚁通体血红色,开始沿着郭豪的伤口,往里钻。
“一般人的伤,人是治不好的。但是这种血蚁可以,它们能够修复好人体的各种伤口,但是完成任务后,自己就出不来了,只能死在里面。这就像给皇帝造黄陵的工匠,任务完成了,自己也要陪葬。养这种血蚁,需要很多很多钱。”鬼医说。
16
黄昏,百津楼的天台上,三个人,一轮落日绚烂。
下午六点,鬼医做完了手术,取下白手套,跟欧阳鹏说:“我知道你是谁,你的手指,手腕骨骼奇特,是用刀的天才。你手上的茧很老,就算五十年不握刀,都不会再退化。如果我猜得不错,你一定是蝴蝶刀,欧阳鹏。这次我认栽。我在天台等你。”说完,他径自上了天台。
欧阳鹏和穆云起随之上去。
鬼医背对着他们,望向远方,听到他们的脚步声,问:“欧阳鹏,这仇你打算怎么报?”
欧阳鹏说:“断你一双手。”
“你断我双手不难。但是,我们不如做个交易?”鬼医说。
“交易?”欧阳鹏冷笑。
鬼医转过身,透过眼镜,看着他,说:“我知道你的故事,你的女人叫谢桥。十七年前是冰河县的美人,后来被人用硫酸毁了脸。她这十七年,肯定不敢再见人。”
欧阳鹏沉默,看着他。
他继续说:“但我可以治好她的脸,让她变得像以前一样的漂亮。我治好她,我和你朋友的仇,一笔勾销,如何?”
欧阳鹏依旧沉默,望着远方的夕阳陷入沉思。
夕阳打在他身上,拉出长长的影子。影子在地上转动,直到夕阳完全隐没,夜幕降临,一轮月亮升起来。
两个小时过去了,他连一动都没有动。鬼医终于忍不住,问:“怎么样?”
欧阳鹏耸了耸肩膀,终于开头说:“一码归一码。我朋友的仇,我一定要报。我跟你赌一把,你能够接别人断臂的筋脉,就看你能不能接自己的筋脉。我断你一双脚筋,你若接得上,算你自己本事,接不上,终身残疾。你如果治得好自己,我再来求你给谢桥治脸。”
鬼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。
欧阳鹏也仰头哈哈大笑起来。
而一旁的穆云起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。
“笑话!”鬼医笑道。
“确实是笑话。”欧阳鹏也笑道。
“但是却不好笑。”穆云起笑道。
月亮越升越高,洒下一片明亮月光。
鬼医突然动了,他从袖子里突然掣出一把柳叶刀,向欧阳鹏的胸口射去。
穆云起大叫:“小心!”
欧阳鹏的脚步纹丝不动,右手却不知什么时候从腰里摸出蝴蝶刀。蝴蝶刀瞬间打开,蓝青色刀片轮转,弹开了飞过来的柳叶刀。
鬼医袖里又掣出一把柳叶刀,握在手上,飞奔过来,举刀像欧阳鹏喉咙刺去。
欧阳鹏手里的刀光一闪,手腕飞快地翻转,在月光的映照下,刀影里突然舞出两只蓝色蝴蝶来。这一双蝴蝶,飞快地抖动翅膀,扑朔如幻影。
“月影惊蝶!”穆云起和鬼医同时惊叫了一声。
鬼医的话音未落,这一双蓝色蝴蝶突然低飞,绕到他的身后,从他两腿的脚踝飞快掠过。
鬼医尖叫了一生,柳叶刀跌落在地上。膝盖一软,跪在地上。他的脚后跟突然绽出两朵血花,染红了鞋袜。
欧阳鹏的刀光收起,合上蝴蝶刀,又藏到了腰后。
“果然是好刀法。”鬼医跪在地方,额上冒汗,低头冷笑着说。
“这‘月影惊蝶’断你双腿的脚筋,一刀纵横三十六道,伤口是一朵玫瑰花的形状。我朋友的仇已经报了。你要有本事,把这切碎的脚筋再接得完好如初,我服你的本事。一定来求你。’”欧阳鹏说。
“那好,我们不妨赌一赌。”鬼医咬牙,闷声说。
17
当夜,欧阳鹏与穆云起踏月而归。
次日,欧阳鹏与穆云起告别,“我要回去了,回去娶谢桥。”
“如果鬼医能治好自己的伤,你真的要求他治谢桥吗?”穆云起问。
欧阳鹏笑了笑,说:“只要谢桥的脸能够恢复,我做任何牺牲都愿意。鬼医虽然不是好人,但医术过人,这是我唯一的希望。”
穆云起点了点头,请他喝践行酒。
这天,他们喝酒喝得很晚。欧阳鹏大醉。朦胧中,他喊了一个叫欧阳落红的名字。
穆云起醉了一半,问:“欧阳落红是谁?”
欧阳鹏喃喃说:“她是我的师父。我是个孤儿,从小被一个叫欧阳落红的女杀手收养。我随了她姓。六岁那年,她开始教我练刀。每天把我放在一个瀑布下,给我一把刀,让我切断瀑布的流水。我拿着刀,从早晨挥刀到黄昏,瀑布的水从来没有被挥断过。她坐在一边喝酒,从早上喝到黄昏。她从来喝醉,我不知道为什么,一个人喝那么多的酒,居然还能不醉。
我十四年那年,她传我这把蝴蝶刀,名叫‘断水’,那是她贴身的兵器。那晚,她传了我‘月影惊蝶’,脱光了我所有的衣服,她也脱光了所以的衣服。她站在月光下,把我抱着,把她自己给了我。她跟我说,这样,我便再也无法忘记她,无法忘记她的刀法。十天后,她去杀一个人,中了别人的陷阱,被活剥了皮,做成了肉干下酒。我用蝴蝶刀替她报了仇。而这么些年,每个夜晚,我都那么地,那么地想她。”
穆云起说:“唉,举杯消愁愁更愁,抽刀断水水更流。怪不得你欧阳鹏的刀法这么好。”
欧阳鹏抱着酒瓶大哭,对着天上的月亮叫道:“欧阳落红,你在哪里!欧阳鹏好想好想你!”
穆云起一时被酒气所激,心中忽而涌出一股悲情与豪气来。对月高歌起来:
赵客缦胡缨,吴钩霜雪明。
银鞍照白马,飒沓如流星。
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。
事了拂衣去,深藏身与名。
……
18
那一场酒醒后,欧阳鹏告别穆云起,离开了苍梧城。
他回到天鹅街,去了陈铁匠的铁匠铺,问:“我来拿面具了。”
陈铁匠说:“你来晚了许多。”
“但还是来了。”欧阳鹏笑笑说。
陈铁匠提给他一副精致的薄铁面具,他看着十分喜欢,说:“做工真好。”
陈铁匠说:“其实,谢桥的面具,也是我做的。这副,送给你。”
欧阳鹏笑了笑,“谢谢。”把面具戴上,出门走向谢桥的家。
谢桥的家,门口的灯还在亮着。她就站在那盏灯下。看见戴着面具的欧阳鹏,她在面具里笑了笑,“你回来了。”
「别来无恙」系列之《蝴蝶刀》篇
—终—
剑烫月光长按左侧白癜丸价格北京治白癜风要多少钱